65岁以上租客常被拒租，房东担忧房子变“凶宅”；部分平台系统将65岁以上租客归为“高风险”，限制房源推荐；即便老人入住，后续租金可能上涨高达20%……
随着我国老龄化社会程度的加深，适老化房源供应短缺、老年租客遭遇隐性歧视等问题愈发显著。在问题的背后，实际上反映的是市场、制度与保障的系统性缺失。老年人租房为啥这么难？适合老年人居住的“好房子”有哪些标准？如何从“老有所居”出发，实现未来老年友好型社会？中国城市报展开采访报道。
老年人租房的现实困境
“房子不能太老，没电梯的房子出行不便。”“一楼潮湿阴冷，我这老寒腿受不了。”“楼层太高了不行，往外看容易眼晕。”“临街的楼不行，噪音大，影响睡眠。”闫婷近期为其母亲在北京海淀区西三旗附近租房时发现，适合老人居住同时房东愿意租给老人的房源十分有限，“从来没想过老人租房这样的一个基本生存需求，会这么难实现。”闫婷无奈地说。
根据《第五次中国城乡老年人生活状况抽样调查》数据，截至2021年，我国独居老人比例已达14.2%，29.9%的老年人没有产权属于自己或者配偶的住房。中国社会科学院一项研究显示，19.8%的城市独居老人靠租房或借住生活。
中国城市报记者了解到，城市独居老人租房需求尤为突出。老年人租房主要有三方面原因：一是为了照顾孙辈或投奔儿女来到城市租房，成了“老漂族”；二是身体原因需要在医疗资源较为优质的城市长期医疗，或原有住宅存在没有电梯等不适老问题，老人需要转租后另寻低楼层房源、电梯房；三是传统的养老模式正在瓦解，如东北地区冬季去往南方城市旅居的“候鸟老人”增多，需要租房等。
今年刚满60周岁的林先生在听到这一话题时，向记者表示诧异，在他的印象中，60岁正是资源和财富积累丰富，同时又有精力做事的阶段，他准备今年退休之后，去往南方城市半养老半做点小生意，“如果老年人有隐形租房门槛，看起来租到满意的房子是有些难度，总之，希望我租房顺利吧！”
“家家有老人，人人都会老。解决老年人租房难的问题最重要的是要让老年人能租上房，住好房，而不是因年龄问题被市场拒之门外。”北京太阳城银龄老年公寓总经理崔又双在银发产业深耕20余年，她深知“老有所居”、居住舒适对老年人生活质量的重要性。
崔又双告诉中国城市报记者，适老化“老房子”有清晰的核心标准：一是硬件适配，具备电梯，配备可容纳轮椅、担架的医用电梯，室内无高低门槛避免绊倒，卫生间加装扶手并铺设防滑垫，从细节处降低意外风险；二是配套便利，步行10分钟生活圈内，需覆盖社区医院、菜市场及便利店，满足日常就医与生活采购需求；三是环境安全，小区公共区域照明充足、监控全覆盖，且邻里氛围和睦，能为老年人提供安全且温暖的居住环境。
房东和中介的“计算”
河北省保定市的吴栋曾经两次将房屋租给65岁以上老人，他告诉记者：“不是歧视老年人，老年人在遇到需要线上交水电费、开启网络电视、灯管损坏需更换、油烟机清洗等情况时，会频繁打电话向房东求助，除此之外，有一段时间，老人说看病用钱，租金也延迟两个月才交上。”
北京朝阳区的房东赵先生也曾拒绝过一位80岁老人的租房请求。他告诉中国城市报记者，如果高龄老人在房屋内发生意外事故，很难说家属会不会让房东负责，租房免责条款可能并不具备法律效力。因此他宁愿房子空置一段时间，也不愿意承担租房给老年人的潜在风险。
房产中介作为链接房东和租客的桥梁，通过提供房源匹配、合同签订、纠纷协调等专业服务，在住房租赁市场发挥着重要作用。但在缓和老年人租房矛盾方面，中介能做的也极为有限。
近日，中国城市报记者走访链家、安居客、我爱我家等房产中介门店了解到，各平台没有针对老年人的租房“歧视”政策，租房合同范本中，也没有年龄限制相关条款。
但记者调查发现，针对整个租房市场而言，老年人租房确实存在一些潜在的困难。比如，一些中介表示，65岁以上的老人租房会提前和房东说明情况，经房东同意后，才会带去实地看房；还有中介公司表示，如果老年人租房，需要其子女代签或担保，该公司不允许65岁以上的老人自己签合同；还有房东会在合同里添加一些附加条款，比如注明在屋内摔倒、身体受伤等安全事故，需自行负责等。
归结起来，房东对租房给老年人的担忧主要是因为：老人健康风险高、自理能力弱、租金支付困难等，一旦发生意外，可能引发法律纠纷或导致房屋贬值。
业内人士指出，老年人租房难的本质，是社会对衰老的恐惧被异化为经济风险。房东和中介的“理性计算”背后，隐藏着社会对老年人保障缺位和法律模糊的问题。
那么，在法律层面，房屋拒租给老年人是否违法？
北京市兰台律师事务所律师耿子健接受中国城市报记者采访表示，《中华人民共和国老年人权益保障法》明确禁止歧视老年人，但房屋租赁属于民事行为，房东有权自主选择租客，因此法律条款上直接认定年龄限制违法存在一定障碍。老年人租房难的困境往往受制于市场习惯与社会观念，而非法律限制。若合同未明确约定禁止老年人入住，房东事后以年龄为由拒绝可能被认定为违约。
耿子健建议，应将禁止年龄歧视的条款明确写进相关法律法规，借助法律法规和监管机制完善、引导和规范租房市场行为，确保老年人合法权益得到保障。同时完善中介信用评级体系，消除老年人租房难的“隐形门槛”，推动建设更加和谐、包容的老龄化社会。
如何构建
老年友好型租赁市场
租房市场的结构失衡，让老人不得已在“老破小”和“拒租令”的夹缝中艰难挣扎，一定程度上加剧了老年人租房难。
对房东和中介机构来说，同样的价格租给老年人，可能还需要为老年人提供适老化设备改造和更多的帮助，如果老年人出意外还得担风险，房东自然没动力租给老年人；对老年人来说，很难花合理的钱租到满意的房子，租房处处受限。
值得关注的是，对于房屋适老化改造，我国已在加快推进，比如，去年底出台的《中共中央 国务院关于深化养老服务改革发展的意见》提出，要加快适老住宅建设，推进家庭适老化改造，支持老旧小区加装电梯，加强无障碍环境建设。
与此同时，我国也在通过多种渠道来解决老年人的住房问题。7月，民政部、全国老龄办发布的《2024年度国家老龄事业发展公报》明确提出，要在公租房保障中对符合条件的老年人予以优先配租。文件数据显示，截至2024年末，累计有390多万60周岁及以上老年人享受公租房保障。然而，面对全国3.1亿60周岁及以上老年人口，人口占比仍显得杯水车薪。
如何破解老年人租房难这个系统性难题？
在中国老龄科学研究中心老龄健康研究所研究员伍小兰看来，老年租房市场的困境，不仅在于“有房可租”的表象需求，更是对“老有所居”这一民生承诺的回应。破解老年人租房难，是道需要政府、市场主体、社会等多方协作发力的系统性命题。
“政府应完善顶层设计，通过立法禁止租房年龄歧视，同时支持适老化房源建设与改造，扩大保障性住房和租房补贴范围，公租房保障中对符合条件的老年人优先配租；市场主体可开发老年专项租赁保险，提供个性化租房方案，合理定价，避免过度逐利抬高老年人租房门槛，实现经济效益与社会效益双赢；社会层面，要营造老年人租房友好氛围，通过宣传消除对老年租客的偏见，社区可组织搭建平台，提供老年人租房、生活帮扶等信息服务。”伍小兰说。
记者注意到，已有部分城市针对“老有所居”展开创新探索。比如，北京推出老年公租房，配备专门的适老化设施等；上海市推出“趸租”试点，在适老化装修后提供给自愿参与趸租项目的老人使用；重庆在公租房管理中引入“嵌入式养老服务”，租房平台启动适老项目改造计划等。
市场方面，有平台正在探索建立“代际共居”创新模式，让老年人与年轻人共享生活空间，有效破解老年人居住难题。还有房产中介推出“省心租”模式，房东将房源全权交给公司，老年人直接与公司对接，公司会就近配备租房管家，为老年人的需求提供帮助。这些措施在供给侧为老年人住房需求上提供了保障。
■中国城市报记者 刁静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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